司徒景明脸上的不悦顿时一扫而空,他兴奋地道:“此言当真?!”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自然不会欺骗殿下,”顾楼兰顿了顿,道:“不过今日殿下偷跑出府,却是要罚的。”   “罚?”司徒景明眨了眨眼,谄笑道:“该罚、该罚!”眼珠子转了转:“却不知要罚什么?”   “就罚殿下以春月为题,赋诗一首如何?”顾楼兰旧事重提。   “这个真作不出……”司徒景明苦笑。   顾楼兰故意想了想,拖长了声音道:“听闻殿下擅画……这样吧,我就降低要求,只要殿下能以‘春’为题,作画一幅,也算完成。”   说着潇洒地站起身来,翩然离开了书房,只留下司徒景明一人在那里苦思冥想。   “春?”      在通往高手的坦途上又迈进了一步,可怜的蜀王殿下楞是兴奋得一整晚没睡着。第二天一早,他便兴冲冲地赶到了校场,果不其然,顾楼兰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顾小姐好啊,”司徒景明热络地打了个招呼:“怎地起得这样早?”   现在不过是寅时,春天日短也长,天才蒙蒙亮而已。司徒景明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顾楼兰却比他更早。   “不是起得早,”洁白无瑕如玉砌的修长手指轻巧地剥开一枚花生,顾楼兰微笑道:“是根本不曾入睡。”   司徒景明愕然:“小姐一夜未睡,可是有什么心事?”   “教殿下习武,任重而道远,小女子自然不敢懈怠。苦思一夜,自是为了拟定训练殿下的计划。”顾楼兰姿态优雅地将花生放入口中。   什么计划需要拟定一整夜啊?!司徒景明没来由心中一寒,两脚有些发软。   “殿下用过早膳了么?”顾楼兰拉家常一般问道。   “呃,没有。”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恨不得插了翅膀就飞过来,哪有心情吃早饭。   “那殿下还是吃点东西吧,”顾楼兰笑吟吟地指了指身旁几上的糕点与茶水:“没吃饱肚子,等一下会撑不住的。”   她这么一说,司徒景明脚更软了。   “不、不用了,我们还是快点开始吧。”他硬着头皮道。   顾楼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其他什么:“既然殿下如此坚持,好吧……”她丢下花生壳,拍了拍手:“殿下可会蹲马步?”   “马步?”司徒景明怔了怔:“自然是会的。”   “可否蹲一个来看看?”   “不就是蹲马步么,简单!”司徒景明兴冲冲地后退几步,掰腿沉腰,摆了个似模似样的马步出来。   一枚花生壳飞了过来,正打在他的腿弯上,别看这花生壳小,打着可生疼:“腿沉下去些,腰挺直,目视前方,不许乱动。”   司徒景明依言为之,过了一会儿,双腿便开始打颤了,脖子也逐渐僵硬。他动了动,想要起身,又是一枚花生壳飞过来,这次的目标是他的脑门:“我让你动了么?”   司徒景明苦了脸:“顾小姐,这马步还要蹲到什么时候?”   “蹲足一个时辰,若是姿势有误,再加半个时辰。”   司徒景明眉一挑,就要跳起来抗议。却听她淡淡地道:“若是我不满意,习武之事,以后休要再提。”   司徒景明乖乖地闭上嘴。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十倍,司徒景明痛苦地维持着姿势,浑身酸疼无力,额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淌下来,将他身上武服弄湿了一大片。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肚里空空,叫得正欢,他不禁后悔没有饱餐一顿,再来受苦。正应了那句话:不听美人言,吃亏在眼前。   “顾……顾小姐……”仿佛已过去了一百年,他嘴唇发白,颤声问道:“一个时辰……可……可过去了?”   顾楼兰看了看日头,气定神闲地道:“快了,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眼看一个时辰快到了,顾楼兰故意将时间说长了,希望他能多坚持一会儿,谁料他白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顾楼兰一个轻纵来到他身边,恰恰将他接住,伸手在他腰上腿上轻按几下,用内力将他筋脉化开,以免明日醒来浑身酸痛无法动弹。   看这家伙这么弱,蹲蹲马步就能晕过去,她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说起来,他的身子也太弱不禁风了,平日里穿着宽大袍服还没觉得,此刻手按上去才发觉,他的胳膊腿脚居然比她还要纤细。   看来她要小心着点,免得一个不留神,玩死了这家伙。    15 15、一路向北 ...   司徒景明觉得自己定是上辈子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今生才会摊上顾楼兰这么个“认真负责”的师傅。   在马步的酷刑之后,他陷入了昏迷之中,梦里,他也仿佛在无尽地受着苦,一会儿像在极北苦寒之地,一会儿又像是被放到了火上烤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痛苦终于过去,他的思想归入一片混沌。   奇怪的是,第二日醒来,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浑身酸痛,反倒是手脚微热,仿佛蕴涵了使不完的气力。   怪了怪了,难道这蹲马步真的能让人武功大进?   揣着疑问,他穿衣起身,来到了校场,校场的守卫却告诉他,顾楼兰在此坐了许久却不见他的踪影,于是留下话来,让他到书房去找她。   唉,本来还想趁着浑身是劲,再蹲他四五个时辰,现在看来,却是要读书了。   顾楼兰确实在书房里,听见脚步声,她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目光并没有离开手中的画轴。   看到那画轴,司徒景明心中咯噔一下,呼吸都要停止了。   “顾小姐……”他口干舌燥,不知如何开口。   顾楼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目光中颇有深意。   被她这么看着,司徒景明愈感不自在。若是她大发雷霆,或者是有别的过激反应,他都自信能应付过来,谁想到,她看过画后,却是这个表情。莫不是……莫不是她正在想什么整他的主意?   “这画……”她掸了掸画卷:“是殿下画的?”   司徒景明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嗯……”秀气的长眉微微一蹙,司徒景明的心立刻漏跳一拍。   “怎、怎么?”难道是准备动手了?!   “不对……”她歪着脑袋打量着画卷。   “是是是……”岂只是不对啊,简直相当不对!   “总觉得……”她的手轻轻放到了书案上,离她手不远的地方,是一块青玉狮子纸镇。   “什、什么?”莫非……莫非她想用那纸镇砸死本王?!   “……少了点什么。”她握住了笔架上的毛笔。   “不要——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楼兰提笔在画卷上轻轻勾点着,一边道:“你这春宫图笔力生涩,想是初画手生,经验不足;图中人物虽是栩栩如生,但神情动作却太过木讷单一,定是你不曾亲身经历,想当然耳。”她抬头瞄他一眼:“要知道这画春宫,最重要的就是见多识广,最好还能有参照,只凭想象画出的,必然是次品中的次品。”   “……”这都什么跟什么,顾楼兰方才想说的,就是这些?   昨日气不过顾楼兰的蓄意为难,于是大笔一挥,画了幅华丽丽的春宫图。本想第二日交上去好好气气这女人,然而一觉醒来,却发现“武功大进”,此时贸然触怒顾楼兰,绝对是不明智的。谁想此刻顾楼兰没气着,他却快要气坏了。   “说得好象你很有经验似的……”他不服地顶了一句。   “没吃过猪,总看过猪走路。”顾楼兰瞥他一眼,将画轴丢进他怀中:“拿回去,重画。今日不习武,你照样读三个时辰书。”顾楼兰放下话后,飘然出了书房。   看看,这叫什么事?   他茫然展开画轴,只见右下角赫然多了一行小诗。   春来觉昏晓,春去人又恼。秋后多闲时,但坐盼春早。      他的春宫图终究没有画出来,第二日,他便吩咐人准备行头北上。   原本他是不希望这么早离开封地回京,但他发现,若是再不动身,他只怕要在这陵州活活被顾楼兰折腾死了。现在看来,早点到京城,就能早点把这女人丢给顾戎轩,他也就早日获得自由。于是动身回京,便成了迫不及待的事。   顾楼兰得知后,并未发表什么意见,但这几日司徒景明的日子却过得愈发的艰苦了。要读的书多了不说,每日蹲马步的时间也大大加长。若是如第一日那般,蹲过马步之后便累得昏过去也就罢了,偏生他身体像是越来越好,马步蹲完,每每还有精神再读上两个时辰的书,只整得他苦不堪言,却欲说还休。   快了,他安慰自己,等回了京城,他立刻就能脱离苦海,再也不必受这女人折磨了。   四月二十八,一队骑兵护着两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陵州,向汉中行去。   从陵州到汉中,走的虽是官道,但一路行来,俱是崇山峻岭,安全起见,就算司徒景明再急着赶路,也只得下令小心慢行。   顾楼兰收回目光,放下了窗帘,心中叹息一声。   这一路上,司徒景明都躲在车中,到了驿站,他便先行下车歇息,显然是在躲着她。平日在路上,顾楼兰不好去找他,到了驿站,他的房间四周又守卫森严,她也不能厚着脸皮非要闯进去见他。走了四五日,她竟是连一句话也没能和他说上,更不用说继续督促他读书习武了。   她就这么面目可憎么?竟让司徒景明避之不及?   坐在她对面的陆青弛见她如此,不由笑道:“小姐前几日必是将他逼得急了。想他从小到大,何曾有人敢如此对他?被小姐教训了几日,自是害怕了。”   顾楼兰摇头笑叹:“真是个惫懒的家伙,我小时候习武读书,可比他苦得多了。”   “他自是不能与小姐相比,小姐天资聪明,一点就通,哪像这王爷,读书心不在焉,只是做做样子。”陆青弛摇头道:“小姐每日耗费真气,为他舒络筋脉、活血化淤——若非如此,他现在哪能活蹦乱跳的——他竟丝毫也不领情。”   “或许是我操之过急,令他起了抵触之心。”顾楼兰垂下眼:“让他休息一阵也好,我见他这几日神色恹恹,似乎精神不大好。”   这蜀王都躲她躲成这样了,这小姐还是如此关心他,真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司徒景明怒气冲冲地将一册书丢在地上。   他最近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每到时辰,就想读书了?   这书里的子曰诗云依旧令他头昏脑涨,可是不拿着书,他又感到不自在。   疯了,他真是疯了!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每天拿文章经书来祸害他的思想,如今他都会主动看书了,可见其洗脑程度之深。   顾楼兰也不知有什么魔力,总能在他百般痛苦面临放弃时准确地推他一把,让他重获继续,继续战斗在这充满荆棘与坎坷的高手之路上。   话说起来,现在他算不算是文武双修了?   虽然武力值还远远及不上他那只懂武刀弄枪的五弟,但扯几句“关关雎鸠”糊弄他那简单的头脑还是做得到的。到时候,他又可以稳压这小子一头了。   想到这里,他仿佛获得了某种动力,捡起地上的书又专心看了起来。   五弟,莫要崇拜四哥,四哥只是个传说。    16 16、山雨欲来 ...   东宫丽正殿。   太子司徒承基单手支颐,静静地看着书案上的一份奏报。一旁的烛光侧映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不知为何,却平添了几分邪异。   太子太傅顾戎轩与太子太保薛仪束手立在阶下,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徒承基忽地轻笑起来,阶下两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呵,孤这四弟啊,当真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惯了……”司徒承基微垂下眼,眼中却殊无笑意:“此番他做下这等事来,孤纵然顾念兄弟之情,却也偏袒他不得了。”   两人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听太子殿下这口气,大概是蜀王又做了什么混事,没啥大不了的。   “这蜀王殿下在封地素来是胡闹惯了的,此番回京,陛下必会好生管束,殿下何必多虑。”顾戎轩劝道。   司徒承基偏头看他一眼,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怕只怕雷霆震怒,群臣亦要奏他个十恶不赦。”   两人再次对望一眼:这蜀王究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居然要用十恶不赦来形容?   司徒承基合上奏书,修长的手指有规矩地敲打着封面:“只怕这一回,四弟最好的下场,便是削去王爵,贬为庶人了。”他嘴角噙着讥讽的笑,面上却殊无同情之色。   顾戎轩愕然道:“敢问殿下,蜀王究竟犯下何错?”   司徒承基淡然一笑:“太傅不妨取去一看。”   顾戎轩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取过了奏书。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两眼通红,怒色满面,浑身都气得发起抖来。   “老顾、老顾?”薛仪见势不对,忙推了推他。   顾戎轩手一松,奏书便落在了地上。薛仪将奏书拾起,才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奏书虽然没有署名,但寥寥数语,报的却是一件惊天骇闻。   蜀王司徒景明淫辱当朝太傅之妹顾楼兰!   “老顾,镇定一点、镇定一点啊!”眼见顾戎轩面红如血,牙关紧咬,薛仪忙扶住了他。   司徒承基不紧不慢地道:“十年前孤倒见过令妹一面,确是个冰雪聪明的好孩子,可爱得紧,只可惜……”   “蜀王辱臣亲妹,臣请殿下做主,定要还臣妹一个公道!”顾戎轩眼含悲愤,嘶声吼道。   “太傅尽管放心,”司徒承基的语气丝毫未变,眼中波澜不兴:“太傅辅佐孤多年,情同师徒,孤焉能让令妹受了委屈。唉,我那四弟也着实不象话,这一回,便是孤也帮不了他了。”他嘴角未勾,眼中闪过精芒:“他此番,正是自、寻、死、路!”   薛仪还在那里咀嚼这最后一句话的味道,顾戎轩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替臣妹谢过殿下!”   “太傅不必多礼,”司徒承基懒洋洋地伸手虚抬:“此事孤自会呈报父皇定夺,太傅少安毋躁,听孤安排。孤可以保证,四弟进京之日,孤定会让他还太傅一个公道。”   两人离去后,司徒承基缓缓站起身来,负着手,在丽正殿中来回走着。   “殿下,”一名秀气的宫女小步跑了进来:“太子妃娘娘请您过去用膳。”   司徒承基皱了皱眉,淡淡地道:“孤有急事要入宫见母妃,晚膳也在母妃那里用了,让秋儿不必等了。”   “是。”      李贵妃所居的安平宫内,一个宫装丽人慵懒地斜靠在矮榻上,一道珠帘,将她与外间隔开。司徒承基垂手立在珠帘外,面上一片恭顺。   “你是说司徒景明自掘坟墓,做下如此恶行?”珠帘后的声音凌厉里透着惊喜。   “娘,若将此事上报给父皇,再授意几位重臣推波助澜,老四这回必死无疑。”   “不可,此事可以由任何人报给你父皇,却万万不能由你来说。”   司徒承基愕然道:“这却是何故?”   “如此大事,你父皇尚未知道,你又从何得知?你这样巴巴赶去通报,岂非不打自招,自承在司徒景明身旁布了眼线?”珠帘那边冷笑一声:“你父皇虽对你宠爱有加,但绝不能容你私蓄眼线。你这太子若还想安稳地当下去,就多留个心眼。”   “娘教训得是,”司徒承基将手心的汗悄悄擦在下摆上:“儿子记下了。”   “司徒景明是一定要死的,”李贵妃声音里透出恨意:“司徒家的人都要死,尤其是那个贱女人的儿子!”   “娘,您放心,如今孩儿在朝中声望日隆,再加上父皇身体渐差,大权已逐渐移到了孩儿手中。只要孩儿蓄意造势,何愁弄不死我那些弟弟们?”口中说着狠厉的话,司徒承基面上却是一片云淡风清。   “此事要办,却不可操之过急,”李贵妃道:“老二老三平日里名声也不好,任你如何揉捏,你父皇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老四老五却是嫡出的皇子,你欺负得狠了,就算你父皇不管,那些大臣们也未必会站在你这边。”   “娘的意思是……”   “对付他们,要师出有名,万不可落了下乘,平白遭人诟病。如今司徒景明自曝其短,将把柄交在你手中,便是对付他的大好时机。他所犯之事非同小可,顾戎轩跟随你父皇多年,你父皇顾念旧情,必定不会有所偏袒。你切记那时不可落井下石,反要在言语上多加回护司徒景明。”   “孩儿明白。”   “此番司徒景明就算不死,亦要贬谪流放,到那时,让一个流徒死在半路上,简直是易如反掌之事。”   司徒承基乖顺地点头。   李贵妃想了想,道:“你且先将这事情压着,待司徒景明面圣之时,再令人上奏。若是你父皇知道得早了,难免夜长梦多,生出什么变化来。”   “是,娘。”司徒承基垂下头:“此番定教老四永无翻身之日!”   “好了,若无其他事情,便在为娘这里用晚膳吧,之后随娘去给你父皇请安。如今你父皇卧病在床,你若孝顺一分,这太子之位便稳固一分。”   “孩儿省得。”司徒承基伸出手,正好接住了李贵妃自珠帘后探出的玉臂。   他扶着李贵妃向外殿走去,却听李贵妃不经意问道:“那件事,你查得如何了?”   司徒承基低声道:“回娘亲的话,孩儿这些年一直在查,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李贵妃“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却不曾看到,司徒承基望向地面的目光,显得十分阴沉。    17 17、河东狮吼 ...   在路上折腾了十来天,蜀王的马车终于进了汉中城。   汉中自古便是富庶之地,城墙气势恢弘,守备森严,非是陵州这等小城可以比拟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司徒景明的确是自找不快,放着成都那等繁华之地不待,非要跑到穷山恶水去受罪。   车驾才到城门口,便被守城军士拦了下来,早有侍卫上前出示了蜀王府印信,车队才得以顺利通过。   吩咐车队直接开道汉王府后,司徒景明正打算靠着车厢闭目养神一会儿,却忽听得宽阔的街道之上,传来了一阵惊心动魄的马蹄声。   这马蹄得得,似乎直冲车驾而来。车外侍卫顿时慌了。   “列阵!”   “保护殿下!”   “来者何人?!”   司徒景明好奇地掀起车帘,却见马上一人全副铠甲,手提长刀,□骑一匹雄骏之极的黑马,所过之处,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此人似乎并非针对车队而来,看也不看,轻巧地掠过了排头的侍卫。此马脚程极快,司徒景明但觉黑影一闪,一人一马已越过了车队,向后驰去。   众侍卫似乎松了口气,正要重新开动,司徒景明却兴趣大生,高声道:“车队掉头,追上方才那人。”   王府侍卫长愕然道:“殿下?”   “少废话,追上去。若是追丢了,本王唯你是问。”   王府侍卫长只得应道:“是。”   车队掉了个头,向那骑士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好在骑士在大街上并没有纵马疾驰,否则着一大队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匹快马。   远远吊在骑士身后,在街道上七弯八拐地转着,好不容易骑士停了下来,利落地翻身下马,振了振手中长刀,便向街边的一座三层楼阁走了进去。   司徒景明在车窗边定睛一看,顿觉眼熟。   这格局、这布置、还有这楼外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这可不正是他每月必要光顾几次的青楼么?原来那骑士是来寻花问柳的。   司徒景明顿感无趣,正要下令回转,却突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   会有人穿着全副盔甲拿着武器来逛青楼的么?而且看那架势,不像是来嫖娼,倒像是来捉奸的。   这兴趣一来,啥也挡不住。司徒景明利索地跳下车,向那青楼走去。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顾楼兰的声音。   司徒景明犹豫了一下,站住了脚,一阵香风飘来,顾楼兰已来到他身后。   “看好戏。”他淡淡地道。   顾楼兰“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僵硬,站在两人身后的陆青弛一脸的尴尬,却又不好开口解围。毕竟这两位的事,不是他这个外人能插话的。   司徒景明在青楼外站了一会儿,果然听见楼上传来类似砸东西和喝骂的声音,过了片刻,一声巨响更是让整座阁楼震动了一下。而楼下招客的姑娘端得是好素质,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笑靥如花,娇声俏语,连眉毛都不曾抖动一下。   接着一阵丁零桄榔的的响声自上而下,门口的姑娘默契地让出中间的道,片刻之后,那骑士拖着一件物体走了出来。   司徒景明辨认了好半天,才确定那件物体是个人,这还是因为那人被骑士重重丢下后,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给我起来!”那骑士喝道:“堂堂男儿,酒醉青楼,成什么样子!”   地上那人蠕动了一下,似乎不愿起身。   骑士将长刀往青石板路面上一顿,发出一下清脆的金属声。那人吓得身子一缩,迅速无比地爬起身来站直,哪还有半点身受重伤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是如何警告你的么?”骑士声音里并未有多生气,却自然而然透着一股威严。   “记得,夫人曾有教诲:不得乱看美女;不得调戏侍女;不得出入青楼。”那人大声答道。   “违反任意一条,该当如何?”   “罚蹲马步一整日,不得吃饭喝水。”那人迅速回答。   司徒景明在一旁听得大起同情之感——他每日不过蹲几个时辰,就已经痛不欲生,这要是蹲一整天,还要命不要了?   骑士冷笑:“若是知错而犯,又当如何?”   “这……”这回那人迟疑了。   “说!”   “罚睡一月书房,一个月内,不得与夫人有勾勾小手、亲亲小嘴之行为。”那人说得有气无力。   哇啊啊,这个女人还真是驯夫有方,不过一个月不能亲热,会不会太狠了点?   正在幸灾乐祸时,司徒景明忽感背脊一凉,回过头,却见顾楼兰眼睛大亮,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二人,耳朵更是竖得老高,惟恐漏过了任何一个字。   不知为何,他心中直发毛,仿佛眼前的事件,将会影响他未来的人生一般。   “很好,”那骑士又发话了:“我问你,前日传你兵法三卷,背得如何了?”   虽然看不清,但司徒景明仿佛能猜测到那人汗下如雨的样子,一如顾楼兰心血来潮来到书房,问他读书的过程中有何体会时一般。   看来是同道中人啊……司徒景明同情地想:幸好,幸好这顾大小姐不是他的王妃,否则他岂不是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说来也奇怪,这骑士在大街上驯夫,旁边人来人往的也不少,楞是没有一个人好奇地过来围观,仿佛早就习以为常了。相比之下,站在远处观望的他与顾楼兰,以及更远处的侍卫们就显得分外突兀。   “回、回夫人,”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字、字太多……背不下来。”   那骑士怒道:“区区三卷兵法都背不下来,将来如何领兵杀敌,行军布阵?”   “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那人赔笑道:“本王这便回去苦读兵书,所以夫人那一月的惩罚是不是——”   “休想!”骑士道:“令出必行,言出必践,我的话,决不更改。司徒文章,你还不随我回府读书?!”   听得“司徒文章”四字,司徒景明大是惊愕,脱口唤道:“五弟,原来是你!”    18 18、霸王兄弟 ...   远处两人听到呼声,齐齐转过头。那人似乎呆了呆,随即满脸惊喜地奔了过来,双手齐出,按住了司徒景明的肩膀:“四哥,你终于来了!”   这一身又脏又皱的亲王袍服,面容粗犷英朗,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可不正是他那五弟汉王司徒文章?   “五弟,你这是……”司徒景明还无法将印象中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和眼前这个惧内男子联系在一起。   那骑士亦慢慢走了过来,立在司徒文章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四哥,前几年你都没有回京,还没见过我的王妃吧?”司徒文章笑吟吟地指着那骑士:“这是你弟媳妇儿。”   那骑士闻言将头盔脱了下来,一头青丝披散下来,露出了一张称不上美丽,却英气勃勃的脸。司徒景明才一怔,她已抱拳道:“苏毓见过蜀王殿下。”行的竟是标准的军礼。   “呃……弟妹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司徒文章待两人见过了礼,这才笑嘻嘻地道:“这位美丽的小姐,莫非就是我的嫂子么?”   司徒景明咳嗽一声,尴尬地道:“五弟休要胡说,她只不过是——”   “小女子顾楼兰,见过汉王殿下,汉王妃。”顾楼兰微笑着向司徒文章和苏毓一福,端得是体态优雅,端庄大方。   “顾小姐不必多礼,没准将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还客气个什么劲?”司徒文章大咧咧地道:“我这四哥虽然生性放荡不羁,但本王还从未见他上路还带着个女人的。嘿,他此番带你回京,八成是要禀明父皇,聘你为妃了。”   “老五,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司徒景明气急败坏地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什么我生性放荡不羁,难道你就洁身自好了?别忘了,这小霸王的名头,你我可是并列的!”开什么玩笑,聘她为妃?他又不喜欢自虐!   谁料司徒文章咳嗽一声,一脸的严肃正经:“四哥休要胡说,如今小弟已戒了往日那些恶习,立誓做一个有理想、有追求、有品德、有文化的四有男人。”   “咳咳……五弟你没事吧?”司徒景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喝了风,所以说起胡话来了?”   “四哥啊,”司徒文章语重心长地道:“咱们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身为堂堂亲王,应当以身作则,为天下万民之表率,像你这样,让父皇情何以堪啊?”   此言一出,司徒景明神情更加古怪,一旁的顾楼兰与苏毓却赞同地点了点头。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要让他相信司徒文章会改邪归正,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可是为兄方才才见五弟你被弟妹从这里拖出来,”司徒景明好整以暇地指了指一旁的青楼:“难道你要告诉我,这里是客栈么?”   司徒文章面色微微一苦,随即恢复了假正经的样子:“四哥有所不知,身位亲王,理当体察封地民俗风情。‘折枝阁’身为汉中第一大经济产业,是民生的领军行业,与汉中城的经济繁荣息息相关。本王自然要为汉中官吏做出个榜样,积极考察这里的实情。”   高啊,实在是高。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叫人无法反驳。五弟啊,你倒是长进了,为兄从来都不知道你是如此的道貌岸然。   “五弟所言极是,是为兄思虑不周。”司徒景明抱了抱拳,假惺惺地道:“待回到封地,为兄定要将考察青楼作为经济民生的第一大要务。五弟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笑,猥琐地笑。   两兄弟还在这里眉来眼去,苏毓却是看不下去了:“顾小姐,两位殿下兄弟情深,我们就不要打扰了。府中已安排妥当,请随我来吧。”   顾楼兰瞥了司徒景明一眼,嫣然笑道:“多谢王妃。”   苏毓笑道:“你也不算外人,倘若不嫌弃,便呼我一声‘苏姐姐’吧。”   “苏姐姐~”顾楼兰主动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娇声唤道。   当下两人抛下了两个小霸王,自顾自地携手向汉王府走去。陆青弛意味深长地看了司徒景明一眼,也跟了过去。直到此时,司徒景明才发现,这位汉王妃的身量极高,比一旁的顾楼兰尚高出了一个头,两人挽着手走在一起,很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司徒景明回头瞄了弟弟一眼,发现这小子几年不见,个头又猛蹿上去了。虽然比他还小了两岁,但身高已相差无几。不过纵是如此,和他那王妃一比,还是矮了半个脑袋。   “五弟,先前听人说你娶了个比你大四岁的王妃,为兄还不信。如今看来,这传闻倒是真的了。”他这弟弟,莫非是有恋母情节不成?   司徒文章仍是一脸正经:“四哥说笑了,只要是喜欢的,大几岁有什么关系。”   司徒景明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已走远了,你还装什么装?累不累啊?”   司徒文章眨了眨眼:“四哥,我可是听说在陵州的时候,那位顾小姐可将你管教得很惨。你素来心高气傲,谁的帐也不买。如今肯听她的管教,还说里头没有猫腻么?”   司徒景明神色一僵,随即道:“为兄只是跟着她学武而已,能有什么猫腻。倒是你小子,刚才我可都看见了,畏妻如虎……可真丢为兄的脸。”   “畏妻如虎又如何?”司徒文章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夫人教训我,那也是爱我的表现。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四哥并未娶妻,自然不知其中的味道。”   打是亲骂是爱?难道顾楼兰那小美人成日里变着法子折腾我,是亲我爱我的表现?   司徒景明蓦地打了个寒战,猛摇头道:“别胡说,我可没打算娶个王妃束缚自己。”   司徒文章摇头道:“四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与其等父皇塞一个没见过的女人给你,还不如趁现在自己挑个中意的。”   “呸!什么老大不小,你四哥我年方十五,正是大好年华。”   “十五就不小了,早可以娶妻了。”司徒文章凉凉地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公主么?非得等到十八岁再抛绣球招个驸马?”   司徒景明瞪着他不说话。   司徒文章笑嘻嘻地凑过来,冷不丁一句话,却让他怔住了。   “你可知道,父皇近来有意立李贵妃为后?”    19 19、家有虎妻 ...   接风宴上,司徒文章又为他郑重介绍了他的王妃。   原来苏毓是开国名将苏世勋的后代,父亲虽袭着唐国公的爵,家门却已渐渐没落。然而将门虎女,苏毓自幼熟读先祖留下的兵书,马上功夫更是了得。若说顾楼兰精通的是江湖武功,那么苏毓会的,却是真正的战场厮杀之道。   司徒文章这小子几年前回京时在大街上横行霸道,被偶然路过的苏毓狠狠教训了一顿。结果这小子硬是看上了人家的一身霸道武艺,千方百计打听到了她的家世,就央着皇帝下旨聘她为王妃。   苏毓那年已有十五岁,自然不愿嫁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无奈圣旨已下,只得嫁入皇族,做了汉王妃。后来司徒文章要向她学武艺兵法,她虽然答应了,却也没少借机教训这小霸王。没想到一来二去,两人之间还真的日久生情了。   “咳咳,弟妹啊,这些年辛苦你管教我这无法无天的五弟了,本王敬你一杯。”听过苏毓的彪悍历史之后,司徒景明神情古怪地向她举杯,眼角却瞄见一旁的顾楼兰明眸大亮,一脸崇拜。   “苏姐姐巾帼不让须眉,真教小妹既羡慕又钦佩。”这两人不知怎么地就看对眼了,一个“苏姐姐”,一个“兰儿”,叫得十分亲热。   苏毓微笑着举杯,一口饮尽,端得是豪气万千:“蜀王殿下与兰儿谬赞了。我家殿下虽然生性疏懒,却根骨极佳,正是练苏家刀法的上好材料。兵法韬略,殿下亦是一点就通。若非如此,苏毓也不敢将先祖技艺轻易相授。”   司徒景明笑道:“五弟你从小便喜爱舞刀弄剑,还说什么要上战场做大将军。如今你运气好,找了个女中豪杰做王妃。干脆为兄向父皇请旨,让你到北关随林将军对抗鞑剌算了。”   “别别别!”司徒文章连连摆手:“小弟武艺兵法均是半吊子,四哥你这不存心让我去送死么?”   “原来殿下也知道自己是半吊子,”苏毓瞥他一眼,淡淡地道:“看来今后的功课,却是要加重了。”   见司徒文章瞬间垮了脸,司徒景明心中大乐:“弟妹啊,我这五弟从小顽劣,确实需要好好管教。如今本王就将这一重任郑重交给你了,本王相信,假以时日,弟妹你定能调-教出一名不世猛将。”   司徒文章愤怒地瞪他一眼,正要开口挤兑,却听顾楼兰笑吟吟地道:“苏姐姐说得是,小妹在陵州时亦曾督促蜀王殿下习武,殿下虽然惫懒了些,但天赋却是极高的。唔,苏姐姐,你驯……驯徒有方,不若传小妹几手,也好成就蜀王殿下高手之名。”她一时口快,险些将“驯夫”说了出来。   见司徒文章换上了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司徒景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碍着人前,却又不好发作。眼见顾楼兰与苏毓言笑宴宴,他只好低头喝闷酒。   “夫人,你身子不好,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司徒文章此时充分发挥了“孝夫”的作用,在一旁劝道。   顾楼兰奇道:“我见苏姐姐身体康健,便是与健壮男子相比,亦不逊色。殿下为何说她身子不好?”   苏毓摇头笑道:“不过是小时习武落下的病根,他就是瞎紧张。”   顾楼兰眉头一蹙,忽地拉起苏毓的手,两根葱指在她脉上一搭,神色立即凝重起来。   “咦,你还会把脉看病不成?”司徒景明大是惊奇——这女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顾楼兰没有理会他,问苏毓道:“苏姐姐是否时常练武练得满身大汗,又喜用冷水沐浴?”   苏毓扬了扬眉:“不错。”   “苏姐姐每日用几个时辰练武?是否时常挑战身体极限?”   “我资质一般,父亲总以勤能补拙教导我。因此幼时每日总要花六个时辰来习武,两个时辰读兵书韬略。待得十岁之后,习武减到了四个时辰,而读兵书则增加了一个时辰。”她想了想,面上犹有余悸:“那时年幼,又不知节制,每每练武累至昏厥,到得现在,却已不会了。”   “这便是了,”顾楼兰缩回手,缓缓地道:“苏姐姐长年透支体内精气,此刻虽看起来精力十足,实则内部已然亏损。再加上平日不知调养,这便落下了病根。”   苏毓还未说话,司徒文章已紧张道:“这病可有大碍?该如何调治?”   “殿下少安毋躁,苏姐姐的病并非不治之症,只需今后注意休息,不要太过耗费心神,也就是了。”   苏毓在丈夫手背上轻拍几下,问道:“于我每日练武可有妨碍?”   “每日练武最好不要超过三个时辰,练完半个时辰后方可沐浴,冷水却是万万不可再用的。”顾楼兰深深看了她一眼:“切记。”   苏毓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明白了。”   见司徒文章兀自不放心地抓紧了苏毓的手,那一脸关切的样子无端令司徒景明心中感到了些许的酸涩。   看来当年的小家伙确实是长大了,受了委屈就躲在他身后大哭的情形,是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听说兰儿身怀绝技,”苏毓见气氛凝重,便强行岔开了话题:“我一时手痒,不知能否赐教?”   顾楼兰微微一愕,眼波流转,向司徒景明瞥了一眼,嫣然笑道:“苏姐姐可要手下留情呀。”   将两人兴冲冲地出去,司徒景明与司徒文章对望一眼,起身追了出去。一路来到校场,苏毓随手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柄长刀,挽了个刀花;顾楼兰则挑了一柄长剑,看起来同样架势十足。下一刻,两人各执兵器,斗到了一块儿。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女人个个武艺高强,霸道十足,巾帼不让须眉……这让他们这些三脚猫的情何以堪啊?   更加悲惨的是,这两位似乎都能算得上是他们的半个师傅,他们今后的悲剧生活也就由此可知了。   两人默契地对望一眼,齐齐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20 20、钢刀悬颈 ...   “五弟,咱们出府去玩吧。”   到汉王府的第二日,两兄弟懒洋洋地躺在王府花园的草地上,枕着手臂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   “不行啊,夫人说过,未时以后出府,都必须先向她报备。”畏妻如虎的汉王殿下如是说。   “那你就去向她报备啊。”   “侍女说夫人在校场练刀,小弟这个时候去,岂不是正好当靶子?”司徒文章唉声叹气:“要不四哥去试试吧?”   “免了,那小美人也在校场,我可不想撞上她。”司徒景明没好气地道。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司徒文章哼哼唧唧地道:“四哥,我好想念小桃红的按摩技巧啊,你不知道我这几日被操练得多惨,身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唉,我也想念倚香楼的四大花魁啊,她们的手就像是佛手一般,往你酸痛的地方一按一揉,保管你飘飘欲仙。”   “……四哥,你说要是佛祖知道你用他的手来比喻青楼女子,他会不会放道神雷下来劈死你?”   “顺道也劈死你这怕老婆的混球!”司徒景明瞪他一眼。   司徒文章嘿嘿一笑,眉宇间却颇有得色。   “五弟,咱们偷偷溜出府去逛青楼吧,翻墙什么的为兄最拿手了,保证不会失风。”   “四哥你莫要害我,上次被抓就已经够惨了,再被抓一次,你大概永远也别想抱小侄儿小侄女了。”   “你也太没技术了,怎么走到哪里都会被弟妹知道?”   “我有什么办法,全城的百姓都是夫人的眼线,我只要靠近青楼那条街,就立刻有几十份通报传入府中了。”   明知如此还敢去逛青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弟弟还真是神经坚韧。   “哼,你这没胆鬼,你若不敢去,我自己去便是。”利落地跳起身,司徒景明三步两步向外走去。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呼,隐隐约约,似远似近。   “蜀王殿下……四郎……你在哪儿呢……读书的时间到了……”   司徒景明迅速回身,重新在司徒文章身旁躺下。   “四哥你还真是有胆啊,小弟佩服佩服。”司徒文章露出小虎牙讥笑道。   司徒景明翻了个白眼:“咱们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还是想想能做什么打发时间吧。”   “骑马射箭?”司徒文章自然往自己擅长的方面说。   “免了……不如咱们来对诗如何?”   “对诗?”司徒文章瞪大了眼:“四哥你没发烧吧?”   “哼哼,笑话,为兄的文学素养那是今非昔比,你可以称呼我为诗人景明。”读了几本书的蜀王殿下得意洋洋。   “四哥……你当真是四哥?不是谁假冒的?”司徒文章兀自不敢相信。   “五弟啊,亏你名字里还有‘文章’二字,不会连诗都不会对吧?”司徒景明同样露出小虎牙挑衅。   “笑、笑话!本王好歹是夫人精心调-教出来的,又岂能给夫人丢脸?说吧,你要对什么诗?”   “好,痛快!为兄出上句,你对出下一句。”   “来吧。”司徒文章坐直了身子:“放马过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司徒文章脱口道:“中兵伐交,上兵伐谋!”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同时捧腹大笑起来。   “算了算了,五弟,咱们都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别丢人现眼了,走走走,咱们喝酒去。”   “好,喝酒去!四哥你是不知道,几年前小弟成亲时,特地在酒窖里藏了几坛上好的竹叶青,就等四哥你来喝了。”   “哈哈哈哈,好兄弟!”   两人勾肩搭背,欢乐无比地去了,却没有看到背后假山上,赫然坐着两个人。   “苏姐姐果然驯夫有方。”   “兰儿自也不差,将来你与蜀王殿下成了亲,也可以这样对他。”   顾楼兰俏脸晕红,眼波流转,很是动人:“苏姐姐说到哪里去了,谁要嫁这个混蛋王!”   苏毓微笑道:“兰儿若是不喜欢他,又怎会煞费苦心地教他读书习武。你天资卓绝,又性子高傲,若是不喜欢一个人,谁又能勉强你留下?”   顾楼兰掌心贴着微热的面颊,神情有些苦恼:“我喜欢他又有什么用,他一点也不喜欢我。”   “你是当局者迷,所以看不透。”苏毓笑着为她理了理乱发:“要是不喜欢你,以蜀王殿下的任性妄为,早下令赶人了,又怎会任由你对他指手划脚?”   “苏姐姐你是说……”   “说到底,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有些事情你不点透,他便一直藏在心里。我看多半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纵容于你。”   “蜀王与汉王虽是亲兄弟,但性格却大不相同。我家殿下性子直爽,想到什么,便要做什么,心里憋不住话。而蜀王……”苏毓摇了摇头:“看似简单,实则心思深沉,你我都难以看清。”      “五弟你可知道,京城针对我们四兄弟的流言越来越多了。”躲在酒窖里喝酒,司徒景明闷闷地道。   “你我在封地一向飞扬跋扈,京城弹劾咱们的人还少吗?不过二哥三哥可都是规规矩矩的,能有什么流言?”   “无非是说齐地那边挖出了什么祥瑞,应着齐王承天景命,合当继承大统;还说楚王的武库逾制,分明是有不轨之心。”司徒景明冷笑一声:“相比之下,咱们的小打小闹不过是儿戏罢了。”   司徒文章若有所思:“看来老大是要把二哥三哥往死里整了。”   “唇亡齿寒,等二哥三哥出了事,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你我二人了。”司徒景明喝了口酒,眼中满是冷冽:“司徒承基当真半点也不顾念骨肉之情。”   司徒文章嘿嘿一笑:“若是没有老爷子默许,老大又岂敢如此明目张胆?”   “在父皇心中,只有司徒承基才是他的儿子,其他不过是他发泄之后的附带产物,可有可无。”   “四哥,你有没有想过取老大而代之?”司徒文章突兀地道。   司徒景明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四哥辛辛苦苦建立了那样庞大的情报网,若是只用来避祸,岂非太过浪费了。”司徒文章耸了耸肩:“与其等老大对我们挥屠刀,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皇家的权位之争,本就是我们的苦难之源,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司徒景明轻斥道:“如果可以,我宁可放弃这亲王爵位,做个纵情山水的江湖客。”   “四哥想逍遥自在,偏生有人就见不得你自在。”司徒文章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老大自小便莫名其妙地针对你,若不是有秋姐姐护着,你我两条小命早已交代在宫里了。”   “秋姐姐……”司徒景明神色茫然。   “老爷子似乎有意立李贵妃为后,到时候老大便一跃成为嫡子,太子之位更加稳固。四哥,咱们是时候想好后路了。”    21 21、欲说还休 ...   “还没睡么?”身后飘来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   司徒景明略略回头:“睡不着。”   “睡不着?”缓步来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顾楼兰轻笑道:“都说相思成疾,难道你就这么想我?”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三年没有见到顾小姐,自然是想念得紧了。”司徒景明回以微笑。   “不错嘛,有点长进,会引用古诗了。”顾楼兰轻轻鼓掌。   “名师出高徒,有顾小姐这样高明的老师,本王又岂敢不长进。”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同时抬起头,看着天上那轮满月。   “我的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顾楼兰有些伤感地道:“是兄长又当爹又当娘地抚养我,给我无忧的衣食,满满的关爱。”   “……你的心中,定然很敬重你的兄长。”   顾楼兰点了点头:“长兄如父,对我而言,兄长和父亲无差。”   司徒景明神情苦涩:“只可惜……我却没有这样的兄长。”   顾楼兰转头凝视着他:“我知道太子殿下对你不好,但你的其他两位哥哥呢?”   “我与他们,只不过有个兄弟的名分罢了。他们忌惮太子,从来也不敢与我多说半句。对我而言,除了五弟,再无其他亲人。”   “那……你的母亲呢?”   “母后生下五弟后不久便去世了,我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他仰着脖子,轻叹一声:“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至少这样,能有爱我疼我的爹娘,亦不会有个哥哥因为皇位而恨我入骨。”   “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顾楼兰轻轻抚上他的面颊,语气轻柔得仿佛能融化百里冰川:“我们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去,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未来。”   “未来?”司徒景明摇了摇头:“我的未来不在我的手里,而在左右天下的那两人手里。”   “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顾楼兰一字一顿地道:“绝不会!”   想要伤害你,除非踏过我顾楼兰的尸体,无论是谁。   司徒景明看着她,目光柔和了许多,却仍是摇了摇头:“我命途多舛,注定要淹没在皇权的洪流之中,你又何必搅进这滩浑水里?”   “因为我不能容忍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不能看着你受苦,不能看着你这样白白送了性命。”她的手慢慢滑下,落到了他的脖子上:“十年前,当我见到你被太子所伤时,我就暗自立誓,要一辈子保护你,不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这个誓言,到现在仍然有效。”   “十年前……”他微微一怔,摇头道:“你真傻,何必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立下这等誓言……”   “不是不相干的人!”她深深看进他漆黑的眼眸里:“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   司徒景明愣住了。   “我喜欢你,”她的声音里带着轻柔与淡淡的伤感:“你喜不喜欢我?”   “我……”   “景明,在你的心中,对我,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一点点就好了。”一点点就好了,证明她不是相思成空,证明她十年来的思念不是镜花水月。   司徒景明从她明澈的眼眸读出了令他难以承受的感情,他不知所措起来。   “真的……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恳求。   “我……我……”他的心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每一丝意识都在催促他安慰眼前忧伤的少女。   说句“喜欢”,并不会掉他一块肉的,而且喜欢她,却未必要接受她的感情啊。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便要说出少女期盼的那两字。她却蓦地靠了过来,微掂起脚尖,樱唇贴上了他的嘴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一时令他楞了神,一丝香甜的气息自鼻端钻了进来,令他沉醉不已。   不同于青楼女子身上俗媚的脂粉味,这是纯粹的、属于顾楼兰的味道,清纯、香甜、自然、迷人……虽然不愿承认,但的的确确是他最最喜欢的味道。   感到那边怯怯地探过一枚柔软的丁香,在他的嘴唇上试探地摩挲着,他不禁在心中呻吟一声,再也无力抵抗心中的冲动,探出舌头,与她纠缠起来。   顾楼兰发出一下轻“呜”,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星眸紧闭,面上慢慢浮现出两朵晕红。   我喜欢她吗?我真的喜欢她吗?喜欢……一个女子?   他蓦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抹凄然。   既是无法给她幸福和安定,喜欢又有何用?   他缓缓与她分开,后退了一步,对上她溢满柔情的眼眸,他却惭愧地垂下了头。   原来“喜欢”二字,真的是不能随意说出口的。   他不能,他不配。   “对不起……”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向她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景——”她想上前拉住他,却怎么也迈不出脚步。   喜欢吗?她不会看错他眼中的情意,但他却为何要离去?   是仍在介怀她的身份,还是另有原由?   没有关系,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会在意。只要他是喜欢她的,一切险阻、一切危险都可以由她来承担。   只要喜欢,就够了。   司徒景明,莫要害怕,莫要担心。   就算你的未来不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也将会掌握在我的手中。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再伤到你,我会为你挡下一切危险。   若你的父亲与兄长依旧执迷不悟,可就不要怪我颠覆江山,让司徒皇族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中!      “夫人,本王真的知道错了,”司徒文章可怜兮兮地看着苏毓:“你就原谅本王吧,书房的床榻太硬,睡久了会腰疼的。”   苏毓自顾自地擦着手中长刀,看也不看他一眼。   司徒文章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继续道:“夫人呐,本王去青楼,那都是为了情报,决计不是去寻花问柳的,夫人一定要相信本王啊!”   苏毓悠悠地道:“若你当真去寻花问柳,还能活到今日么?”   “是是是,夫人英明神武!本王今年才十三岁,连夫人都还没吃掉,哪有闲情理会得那些莺莺燕燕……”   “嗯?”她不悦地扬了扬眉。   “不不不……就算本王有那个力,也绝对没那个心。本王一颗红心,那是毫无保留地向着夫人的,不是夫人这样的,本王才看不上眼。”汉王殿下慌乱地解释。   苏毓放下长刀,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夫人呐,顾小姐也说夫人睡觉时不能着了凉,没有本王暖床,对夫人身体那是大大地不利啊。”司徒文章涎着脸道:“夫人就算要惩罚本王,也不能委屈了自己不是?”   “你呀,”苏毓伸指在他额上轻戳一下:“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真不明白我怎么就撞上了你这么个小魔星。”   司徒文章嘿嘿一笑,凑上前挨着她坐下:“那叫有缘千里来相会,夫人注定是本王的夫人,怎么都逃不掉的。”   “你还敢说!当初你强行聘我为王妃,可将我哥哥气得不轻。每年回京,总要对你吹胡子瞪眼的。今年你可得想个法子,让哥哥不再这样讨厌你。”   司徒文章摊了摊手:“我和大舅子就是对不上眼,就算我肯和解,他也未必答应。”   “所以我才要你抓紧练武,哥哥一生最敬佩武艺高强之人。若有一天你能在武艺上压倒他,他就算再不服气,也会认可你了。”   “大舅子的武功比起夫人如何?”司徒文章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的武艺是哥哥亲自传授,比起他来,自是不如。”   司徒文章沮丧地耷拉下脑袋:“那本王岂非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年纪还小,又根骨奇佳,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必能在武艺上超过哥哥的。”   司徒文章眼睛一亮:“当真?!”   “我何时欺骗过你?”苏毓微笑。   “嘿嘿,夫人说是,那就一定是了。”司徒文章在她面上偷得个香,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   “你要做什么去?”苏毓奇道。   “当然是去练武啊,不然怎么赶超大舅子?”司徒文章说罢,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卧房。   苏毓怔怔地看着大开的房门,过了一会儿,面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拾起了手边的长刀。   “定唐啊定唐,看来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有新主人了。”    22 22、谋而后定 ...   那天之后,司徒景明与顾楼兰一切如常,该读书的读书,该习武的习武,该偷懒时照样偷懒,该教训人时也丝毫不客气……那天晚上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精明如苏毓,却在其中看出了几分猫腻。   司徒景明见到顾楼兰时,虽是笑着打招呼的,但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敢与顾楼兰接触。而顾楼兰虽是言笑宴宴,面上表情却有些僵硬。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她却无心追究,这两个人的事,只能靠他们自己说明白,旁人再怎么着急,也是多余。   这几日司徒景明与司徒文章频频聚会,似乎私下里在讨论研究着什么;而顾楼兰也是时常人影不见,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看起来,最悠闲的反倒是她这个汉王妃了。   她微微一笑,手腕轻巧地一振,刀气破空,发出“呜”的一声。   “大小姐,得罪了。”在她对面的男子手持丈八马槊,神情肃穆。   苏毓也不多言,长刀一挥,当头劈下,内里却使了个暗着,直待贴上对方兵刃,便横削过去。   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不慌不忙连退几步,恰恰站到了刀锋之外。   “当”地一声,刀刃狠狠劈在沙地上,一时火花四溅。苏毓素手前移,握上了刀柄中端,借力便要将刀弹起。那男子与她何止千百遍地过招,马槊一扎,不偏不倚地钉住刀环,同时槊身一屈,向苏毓打了过去。   苏毓双眉一扬,身子腾空一拧,巨大的力道顿时将马槊弹起,刀身余势未减,旋转之时恰恰架住了槊身,一个交错,两人同时借力跃回原处。   “毅叔不愧是爹爹的亲卫,当真好功夫。”苏毓将长刀换了个手,赞叹道。   男子黑瘦的面上露出一个生涩的笑容:“长江后浪推前浪,大小姐进步恁快,属下就快招架不住了。”   苏毓挽了个刀花:“再来!”   长刀横扫,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十三个后着,正是苏家刀法里最为繁复的一式。   以男子眼光,自然不难看出这最难练成的一式,她已使得纯熟无比,便是比起唐国公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好!”   他轻喝一声,马槊自下而上,向刀萼挑了过去,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却是虚晃一招,跟着要出的后着,恰恰能将苏毓这一式的十三种变化一一截下,这是他与唐国公父子对练无数次才创出的绝招。   然而他没有想到,苏毓偏生弃了那一式的所有变化,结结实实地将这一刀横贯到底。这马槊上的力道自然远不及长刀,男子脸色微变,生生收回了所有后着,左手放开,竟似要以一手之力来接这一刀。   锵!   刀刃猛劈在槊身上,将马槊的一头震得向后弹去,男子左手一探,恰好捉住了那一头,双手齐力,堪堪架住了这一刀。   苏毓手上的力道很强,男子还未回过劲来,苏毓已踏前两步,双手握在刀柄中间,又是一刀,当头劈了下来。男子脸色大变,右脚向后一屈,蹲了个弓步,运劲双臂,生生接下了这一刀。谁料刀势未缓,苏毓一个旋身,借力又是一刀劈了下来。这一连三刀,说巧不巧,都劈中了槊身的同一个地方,男子虎口大裂,终是承受不住这接连而来的大力,蹭蹭连退几步,坐倒在地上。苏毓顺势上前,长刀一递,指住了他的鼻子。再看手中马槊,却已断了一半。   “大小姐好功夫,”男子虽被击败,却满面欣然:“看来我们这些亲卫都可以告老了。”   “毅叔说哪里话,您今年才五十出头,正当壮年,哪里就老了。”苏毓收回刀,顺手丢回了兵器架,伸手将男子扶起。   “大小姐一往无前的气魄固然好,但太过刚烈,刚极易折,大小姐日后还是留个心眼,莫要伤到了自己。”男子劝道。   苏毓微微一笑:“多谢毅叔,苏毓明白的。”   “对了大小姐,前一阵子在京中,汉王殿下可曾亏待了你?”   苏毓失笑道:“殿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护我还来不及,又怎会亏待了我。”   “那就好,”男子似乎放下心来:“大少爷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是汉王殿下频繁出入青楼,寻花问柳,亏待了大小姐。大少爷十分生气,说道汉王若是回了京,他便要拿刀杀上门去,向他讨个公道。”   苏毓摇头道:“都是谣传,不必当真。”   “可是大少爷却气坏了,”男子道:“不知汉王殿下的刀法练得如何了?此番大少爷就算不能伤他,讨教武艺却是在所难免了。”   “殿下的刀法已学到了第三式……”她叹道:“哥哥也是的,堂堂绍武卫大将军,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   “少爷自是因为关心大小姐,”男子道:“大小姐也留点心思,莫要惯坏了汉王殿下。”   苏毓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她道:“你此番入京,可有什么收获?”   “小姐所料不差,太子果然在密布人手,对付即将进京的齐王与楚王,而京中也有一股暗潮,是针对蜀王而来的。”   苏毓微垂下眼:“太子终是忍不住要对诸王开刀了么……”   “不出所料的话,齐王与楚王此番进京,定是有去无回,而蜀王殿下……”他顿了顿:“只怕也凶多吉少。”   “太子殿下当真好大胃口,竟想将诸王一网打尽。”   “大小姐,我们苏氏一族一向中立,是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毓挥了挥手:“然而我既嫁了汉王,便已失去了不偏不倚的立场,在这皇权的争夺中,注定要做出一个选择。”她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异样的笑容:“太子殿下权势虽大,但却未必能够只手遮天。”   “大小姐,还有一件事……”男子压低了声音:“您一直在查的那个神秘组织,近来似乎有了异动。”   “哦?”苏毓双眉一扬:“你吩咐京中那些探子,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   “是。”男子抱了抱拳,心中却叹息一声。   看来这平静掩盖下的暗流,终于快要翻到表面上来了。    23 23、拦路门神 ...   五月在小打小闹中一晃而过,很快到了起程回京的日子。   虽然不情愿,两兄弟还是收拾了行头,带着大批侍卫踏上了归京之路。当然,同行的还有汉王妃苏毓与顾楼兰。   顾楼兰被邀与苏毓同车,而司徒文章一向不喜乘马车,便骑了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司徒景明一向性子疏懒,能坐着就不站着,能坐车就不骑马,这回居然也骑了马走在司徒文章身旁。两兄弟一路上指指点点,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这一路上,几人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从汉中到京城长安,硬是走了将近半个月。然而再长的旅程也有走完的时候,这一日,车队终于开到了长安地界。   “四哥……”司徒文章欲言又止。   早在前几日,司徒景明便发现这小子神色有异,此刻见他终于肯说话,不由笑道:“怎么了?近乡情更怯了?”   “四哥,咱们入城,走哪个门?”司徒文章嗫嚅半天,却问出这么一句话。   司徒景明眨了眨眼:“咱们由汉中来,自然走的是西南的延平门。”   司徒文章面色一僵,求道:“四哥,咱们绕一绕,走西北开远门吧。”   “怎么?”司徒景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延平门有你的仇家?”   司徒文章抓了抓脑袋:“虽不中亦不远了……”   “怎么回事?”司徒景明提了提缰绳,离弟弟近了些:“快从实招来,否则我就把你绑了,直接送人家那里去。”   有这么做哥哥的么?!   司徒文章瞪了他一眼,才道:“还不是因为我那大舅子。”   “大舅子?”司徒景明重复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是唐国公的长子苏黎?”   司徒文章苦着脸道:“我那大舅子是绍武卫大将军,守的不巧正是那延平门。”   原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五弟只怕王妃一个,没想到大舅子也能让他忌惮成这样。司徒景明心中好笑,口气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调侃:“希望你大舅子今日正好身体不适,没有来延平门站岗。”   司徒文章耷拉着脑袋:“大舅子他武艺高强,身子比牛还要壮实,怎么可能会‘正好’身体不适。”   “或许他今日正好有急事呢?”司徒景明笑眯眯地道。   司徒文章愤然道:“四哥,与其指望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绕路省事。”   “绕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把你和大舅子的过节交代清楚。”司徒景明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司徒文章瞪了他半天,没奈何叹道:“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长长一段故事,前方已能隐约看到巍峨的长安城墙。   “哈哈哈哈——”司徒景明笑得险些掉下马来:“报应、报应啊!像你这么强取豪夺地把人家妹子骗来,换了为兄,也要提刀找你麻烦的!”   “四哥!你还是不是我四哥啊?”司徒文章恼羞成怒:“我讨个媳妇容易吗我?你居然还这样嘲笑于我!”   “好好好,不笑、不笑。”话虽如此说,司徒景明却仍是笑了一阵,这才喘息道:“好五弟,为兄决定了,不绕路,就走延平门。”   司徒文章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四哥,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五弟啊,”司徒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堂堂男儿,遇到困难怎能轻易退缩?再说了,你那大舅子就算拦下了你,又能将你这亲王如何?”见司徒文章还要说什么,他颇有些语重心长地道:“这种事情,总是逃避也不是办法。现在这么多人,就算遇上了苏黎,他也不敢把你怎么样,但若是将来他提刀找上了门,那可就难说了。该如何选择,你自己去权衡吧。”   司徒文章面上变幻不定,最终重重一点头:“好,我听四哥的,就会一会大舅子去!”   “好,”司徒景明击掌道:“这才是司徒家的好男儿。”见弟弟眉飞色舞,他又忍不住打击道:“就不知道你们俩打起来后,弟妹是帮你,还是帮他?”   司徒文章刚飞起的浓眉又垮了下来,神情郁郁。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放心吧,有四哥我在,保管他今日动不了你。信四哥,得永生,知道么?”司徒景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司徒文章重重点头,眼见延平门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长安是整个国家的心脏所在,城门处自然戒备森严。车队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被拦了下来,眼见一个高大英挺的将军手持长刀,向这里走了过来,司徒文章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了。   那将军来到两人马前,略略仰头,打量了两人一番,这才不紧不慢地道:“请出示通关文牒。”   司徒文章缩着脑袋不敢出声,司徒景明策马上前一步,自怀中取出印信一晃:“本王与汉王奉诏入京,尔为何在此阻拦?”   “原来是蜀王殿下与汉王殿下,”那将军脸色微变,抱拳行礼道:“末将绍武卫大将军苏黎参见两位殿下。”   “苏将军不必多礼,”司徒景明摆了摆手:“这后面是我们的车队,不知将军是否要严加盘查?”   “末将不敢,”苏黎斜退一步,高声道:“来人,放行!”   拦路的兵卒退过一旁,司徒文章见状大喜,一提缰绳便要入城。忽听得苏黎喃喃地道:“汉王……等等!汉王?”他猛地瞪圆了眼,吼道:“且慢!”   声音如炸雷一般,将两匹马吓得人立起来,司徒文章胆战心惊,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司徒景明勉强控住了马,冷声道:“苏将军这是何意?”   苏黎却不理会他,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司徒文章:“汉王殿下,几年不见,末将倒是一时认不出了。”   “大、大舅子……”司徒文章讪笑着打招呼。   “谁是你的大舅子!”苏黎怒喝道。   “是是是!苏、苏将军,好久不见了……”司徒文章见了苏黎,简直像老鼠见了猫。要说他对苏毓是又爱又敬,那么对苏黎就是又惧又怕。   苏黎抬头打量着司徒文章,忽地紧了紧手中长刀,冷笑道:“近闻汉王殿下刀法大进,天下无敌,不知末将是否有幸与殿下切磋一番?”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刀法天下无敌了?!   司徒文章睁大了眼,额上的冷汗已顺着鬓角淌了下来。 24 24、大祸临头 ...   虽然亦是初夏,但这一阵风楞是吹得汉王殿下浑身哆嗦,冷汗直冒。   “怎么?”苏大将军冷眼看着他:“堂堂汉王,连这等邀约都不敢接下,还是不是男人?!”   见司徒文章缩瑟着不敢出声,他冷笑道:“汉王殿下当年在长安城中欺市霸民、嚣张跋扈、纵仆伤人、抢强民女时,那是多大的气魄,怎地如此变作了缩头乌龟,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听得他如此辱骂司徒文章,司徒景明长眉一扬,心中怒气暗生:“苏将军,都说唐国公家教甚严,苏氏一门知书达理,本王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苏黎怒道:“殿下此言何意?”   司徒景明抽出腰间折扇,打开摇了摇,漫声道:“本王五弟是堂堂亲王,你不过是正四品将军,当街拦路、出言不逊,是为尊卑不分;你年长,五弟年幼,你言语之中咄咄逼人,毫不退让,是为以大欺小;你明知五弟武艺不精,却要执意与之比武,是为恃强凌弱。尊卑不分、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唐国公便是这般教你的?”   一番话说得苏黎额上见汗,神情惶恐:“我……我……”   司徒景明上前一步,俯头低声道:“苏将军,本王知道你与五弟的宿怨。原本这也算你们的家事,本王无从插手。然而这延平门前,王公大臣进进出出,难免人多眼杂。将军非要在这里落了五弟的面子,让人参你一个不敬亲王么?”   苏黎身躯一震:“殿下——”   司徒景明勒马退回司徒文章身旁,高声道:“将军既有此兴致,汉王殿下自然不会退避。然而本王与汉王远道而来,路途劳顿,急欲回府歇息,稍后还要进宫面见父皇,着实耽搁不起。若将军真想与五弟切磋一番,不若待过几日我等安顿下来,再过府比试如何?”   苏黎心如电转,片刻之后,抱拳道:“蜀王殿下此言甚善,适才是末将冒犯了。末将是爱武之人,听闻汉王殿□怀绝技,难免心痒。日后登门造访,还望殿下不吝赐教。”他深深看了司徒文章一眼,退到了路边。   司徒景明向他一笑,率先策马入城,司徒文章紧紧跟在他身后入城。周围侍卫护着马车缓缓驰入。   苏黎待得马车经过身旁,高声道:“敢问王妃可在车中?”   车帘掀起,露出了苏毓的半边脸,随即放下。一瞥之间,马车已缓缓入城。   “大少爷,”苏毅快步来到苏黎身旁,行礼之后低声道:“大小姐吩咐,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   苏黎点了点头,转身走回守门的绍武卫中,再不看车队一眼。   马车之中,苏毓轻笑道:“都说蜀王殿下轻浮任性、张扬跋扈,如今见他知情识理,进退有度,哪里有半分谣传的样子。”   顾楼兰盈盈浅笑:“我顾楼兰喜欢的人,自然不会是个无可救药纨绔子弟。”   “兰儿倒有信心,”苏毓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我那哥哥向来脾气倔,一旦犯了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蜀王殿下三言两语,竟让他打消了闹事的念头,当真了不得。”   顾楼兰眼眸一转,笑吟吟地道:“苏姐姐,兰儿倒想知道,刚才若是苏将军与汉王殿下打了起来,你会选择帮谁?”   苏毓理了理云鬓,摇头笑道:“谁也不用帮——他们打不起来的。”   “哦?”顾楼兰有些惊讶:“苏姐姐何以如此肯定?”   “哥哥脾气虽然倔,但却不是不分轻重之人。纵然心中对殿下有再大的不满,也不会昏了头在这延平门外公然殴打朝廷亲王。”   顾楼兰却敏锐地抓住了她的“言外之意”:“苏姐姐的意思是,如果私下里遇上了,汉王殿下便在劫难逃了?”   苏毓微微一笑:“哥哥不过是听信了一些传言,这才心怀怨愤。待我与他谈一谈,自然便能平息了他心中怒火。”   顾楼兰叹道:“苏将军真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苏毓笑道:“令兄顾太傅又何尝不是如此?”   顾楼兰温婉一笑,不知是否忆起了小时候顾戎轩对她的疼爱,面上神情柔和之极。   “兰儿进了城,是否要直接回府?”苏毓体贴问道。   顾楼兰点了点头:“嗯,许久不曾见过兄长了,想念得紧。”   苏毓道:“那么让车队由顾府而过,再绕入皇城罢。”   顾楼兰嫣然一笑:“不用麻烦姐姐,兰儿自己回府便可。”   “这有什么。”苏毓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掀帘向车夫吩咐了。   司徒景明兄弟听得侍卫传达苏毓的命令,只是对望一眼,没有反对。车队便经由白虎大街驶向位于城南的顾府。   到了顾府门外,早有守门护卫迎了上来,问是哪家大人。司徒景明才报出姓名,就见那护卫露出古怪而又愤怒的神色。他正摸不着头脑时,顾楼兰已掀帘下了车。   “你是……小姐?!”那护卫辨认了一会儿,喜道:“大人若知道小姐回来了,定要高兴坏了!”   “忠叔,十年没见,你怎地还在这里看门?”顾楼兰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那忠叔摸了摸脑袋,讪讪地道:“忠叔这点能耐,也就只能来看门了,小姐见笑、见笑了。”   “兄长让忠叔守着大门,是将整个顾府交托给了忠叔,是信任你的表现呢。”   忠叔闻言立刻眉飞色舞,仿佛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顾楼兰轻轻一笑:“兄长可在府中?”   “大人……大人入宫面圣去了。”忠叔瞥了司徒景明一眼。   “面圣?”顾楼兰蹙起秀眉,若有所思。   “小姐。”销声匿迹一阵子的陆青弛忽然凑上前来,在她耳边嘀咕了一阵,就见顾楼兰脸色大变,霍然转头,直盯着司徒景明。   司徒景明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衣冠不整什么的:“怎么了?”   顾楼兰咬了咬下唇,面上蓦地闪过一抹红晕,顿足道:“走,我陪你入宫!” 25 25、祸起萧墙 ...   对于皇帝会在含元殿接见他们这点,兄弟二人都感到很诧异。要知道含元殿是平日里宰相们与皇帝商议国事的地方,除非特别召见,寻常官员,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这当然不是说他们品级不够,只是皇帝接见儿子,犯得着在这么严肃的地方么?   司徒景明与司徒文章交换了个忧心忡忡的眼神;苏毓神情淡漠,眸中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顾楼兰则死命盯着司徒景明,神色焦急中带了几分羞涩。   “陛下有旨,宣蜀王、汉王、汉王妃入殿——”   皇帝的命令被千牛卫一层一层传了出来,三人整了整衣冠,收起了各异的神色,准备入殿见驾。   “待会儿说话小心一些,”顾楼兰小声对司徒景明道:“实在不行,就请陛下宣我进来。”   司徒景明不解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才踏入含元殿,司徒景明心中便“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这殿尾高高的御座上坐着的男子,正是他的父皇,而他身旁侍立着的黄袍男子,不是太子司徒承基还有谁?   如果只是他们也便罢了,偏偏这御陛之下,顾戎轩、薛仪、岑文远……元老重臣,一个不少。当他们走入殿中时,这些大臣看过来的目光,个个都意味深长,尤其是那顾戎轩,目光之凶狠,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研究这些目光的时候,他来到御陛下,下摆一撩,拜倒在地,司徒文章跪在他身旁,而苏毓堪堪落后一步,盈盈下拜。   “儿臣景明——”   “儿臣文章——”   “儿臣苏毓——”   “拜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含元殿上一片寂静,皇帝咳嗽一声,右手虚抬道:“都起来吧。”   “谢父皇。”三人齐声谢过后,起身垂手而立。   司徒景明趁站起时向御座上看去,正好与皇帝的目光遥遥一触,然后各自收回。   皇帝今年已有五十岁了,也不知是否因为操劳国事,须发都白了一半,形容憔悴委顿,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相比之下,一旁的司徒承基则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自三人入殿,司徒承基就没停止过打量。待三人都起身后,司徒承基的目光落在司徒景明身上,笑道:“几年不见,四弟倒是长高了,愈发俊俏了。”   “多谢大皇兄称赞。”司徒景明淡淡地道。   “唔,五弟也是,身板越来越结实了,这可是王妃的功劳吧?”   司徒文章冷眼一斜,没有说话,苏毓瞥他一眼,则温婉笑道:“太子殿下过奖了,是汉王殿下自己勤奋习武罢了。”   司徒承基微笑道:“五弟好武,将来我司徒家少不得要出个绝世猛将。”   “好了好了,”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四郎五郎远来辛苦,今日便在宫中住下。二郎三郎这几日也就到了,到时候你们再一叙兄弟之情罢。”   兄弟之情?司徒景明垂下眼,掩去眼中的讥讽,恭声道:“儿臣遵旨。”   这里“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顾戎轩却早已按捺不住,扑了出来,跪倒地上:“陛下,臣有本要奏!”   皇帝侧目看着他,眉头一皱:“顾爱卿有什么事,随朕回御书房再议罢。”   “陛下,臣要弹劾蜀王景明!”顾戎轩扯着嗓子惊天一吼。   立在一旁的薛仪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神情都有些古怪。   皇帝咳嗽一声,锐利的目光扫过司徒景明,转回顾戎轩身上:“爱卿要弹劾四郎?”   “不错!”顾戎轩涨红了脸,神情激愤:“臣要弹劾蜀王其身不修、淫辱臣妹!”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皇帝坐直了身子,目光逐渐严厉起来:“淫辱臣妹?给朕详细道来!”   顾戎轩语带哽咽,含恨的目光看向一头雾水的司徒景明:“臣妹顾楼兰六岁离家,至青城山从师学艺,十年不曾归家。数月前,臣妹自青城山归京探望臣,路经陵州,于陵州城外三十里处,为假扮山贼的蜀王掳劫……”   说到这里,皇帝的脸色已然变了,厉声道:“说下去!”   顾戎轩哭道:“想臣妹不过二八年华,竟被蜀王掳入府中,生生奸污了她!”   喂喂顾老头,你说的是哪个蜀王啊?本王怎么不记得有这码子事了?你那妹子,她没奸污本王就不错了,还本王奸污她?   司徒景明嘴角微抽,司徒文章与苏毓则齐刷刷看了过来,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什么?!”皇帝大为震怒,一拍扶手,暴喝道:“蜀王景明,可有此事?!”   不会吧,还真的上纲上线了?   “儿臣……”   他正要为无辜的自己辩解,身后元老重臣们已扑了出来,纷纷拜倒奏道:“臣等亦要弹劾蜀王景明。”   “淫为百恶之首,臣请陛下处置蜀王,还顾太傅,还天下一个公道!”   “蜀王小小年纪便如此顽劣无堪,他日必将祸及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顾太傅对我朝忠心耿耿,陛下焉能见他受此委屈!”   “臣请处置蜀王,还天下一个清明!”   司徒景明与司徒文章还在那里瞠目结舌,苏毓已皱起了眉,目光落在立在皇帝身旁,含笑不语的男子身上。   今日之事绝非偶然,必是有人幕后操纵!   “好畜生!看你做下的好事!”皇帝愤怒已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颤抖地指住了司徒景明。   “父皇莫要动气,别伤了龙体。”司徒承基忙扶住了他:“四弟只是年少胡闹,我想他也不是有意的。”   皇帝怒道:“不是有意便能辱人亲妹,若是有意,是否还要辱君辱父?!”   一个亲王淫辱了一个女子,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偏生这司徒景明不长眼,谁不招惹,却招惹到顾戎轩的妹妹。此事一揭发出来,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越想越气,怒声道:“千牛卫何在?将这个无君无父、十恶不赦的畜生拉出去,乱棍打死!” 26 26、因祸得福 ...   “父皇三思啊!”司徒文章首先慌了,“啪”地一下跪倒在地。   “三思什么!这畜生如此不肖,谁再敢为他说话,同罪!”皇帝袖袍一挥,厉声道:“拉下去!”   “父皇,”司徒承基这时才施施然开口:“今日之事,都是太傅的一面之辞,父皇公正无私,总该听听四弟如何辩解吧?”   “铁证如山,难道顾卿还会冤枉了这畜生不成?!”话虽如此说,皇帝的面色却缓和了些。   司徒承基微笑道:“四弟是父皇亲子,儿臣的骨肉之亲,若是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事后想起,岂非要心疼?”   “谁会心疼这畜生!”皇帝面色铁青,慢慢坐了回去:“蜀王景明,你还有何话说?”   “儿臣……”   “父皇,不若有儿臣来问四弟吧。”司徒承基满面善意地提议道。   “唔,也罢,你去问那畜生,免得朕见了他生气!”皇帝伸手按着额头,苍白的面上浮起不健康的血色。   司徒承基缓步走下御陛来,在司徒文章面前停了停,径直走向司徒景明。   “四弟,孤现在问你的话,你只管回答是抑或不是。”司徒承基眯眼觑着他,嘴角微勾,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你放心,若有冤屈,孤自会为你洗清,决不能让四弟你枉送了性命。”   顾戎轩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想了想后,又闭上了嘴。   “四弟,孤问你,数月前顾家小姐自青城山而来,是否曾路经陵州?”   这话问得四平八稳,司徒景明自然不会有异议:“不错。”   “顾小姐路经陵州时,你是否也在城外?”   司徒景明想了想,点头道:“是。”   “顾太傅说你假扮山贼,”司徒承基摇了摇头:“堂堂亲王,不至做下如此荒唐行径吧?”   司徒景明额上见汗,张口便要否认。然而那日在假扮山贼时,尚有驿站官吏在场,他就算否认,那些人也不可以为他作伪证。万般无奈下,他只得点头道:“确有此事。”   听他直承此事,皇帝面上顿时怒色大起,大臣们亦是议论纷纷。   司徒承基微笑着,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那么四弟可否告诉孤,你假扮山贼,所劫之人是谁?”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百年那么长,司徒景明慢慢垂下眼,淡淡地道:“是顾楼兰。”   含元殿中,顿时一片哗然。顾戎轩一脸愤恨地盯着他,仿佛恨不得生啖其肉。   司徒承基状似惋惜地叹了一声:“当天晚上,有人亲眼看见顾小姐衣冠不整地从你房中出来,这难道也是真的?”   这倒真有其事,只不过真相却不是众人所想的那样。   “我……”   “四弟,你只须回答,是,抑或不是?”司徒承基神情肃穆。   司徒景明暗叹一声:“是。”   司徒承基摇了摇头:“既是如此,孤纵然想为你脱罪,也无能为力了。”他叹息一声,退到了一旁。   “畜生、畜生!”皇帝气得满面通红:“拉下去,给朕拉下去!”   一时间大殿上,没人出声为司徒景明求情。顾戎轩恨不得他死个十七八遍,自然不回求情;司徒承基乐见其成,当然不会再开口;而一众大臣一向看不惯蜀王的行径,个个当作没看到;司徒文章瞪圆了眼,想求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间,两名全副盔甲的千牛卫已走了上来,要将大势已去的蜀王殿下拖下去。   “且慢!”   一声清脆的呼喊令各怀鬼胎的众人心神一震,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殿中来。   皇帝盯着出声的女子,神色不善地道:“毓儿你莫非要为这畜生求情?”   苏毓浅笑道:“儿臣不敢。只是父皇与诸位大人既然听了顾太傅与蜀王殿下的陈词,何不再听一听另一位当事人的叙述呢?”   “哦?”皇帝面上露出惊疑之色:“你指的是……”   苏毓款款笑道:“眼下顾小姐就在这含元殿外候旨,父皇何不将她宣进来问一问?”   “汉王妃!”顾戎轩怒道:“小妹已饱受欺凌,难道你还要她受辱人前,方才称心?”   “顾太傅误会了,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凭一面之辞便妄下定论,妾身以为,还是将顾小姐召进来问一问为妥。”   顾戎轩哪里容得“受辱”的妹子在人前继续受辱,正要反对,就听得御座上那人道:“毓儿此言也不无道理,罢了,既然顾家小姐已在殿外,便宣进来一见吧。”   顾戎轩无法,只得退过一边,兀自拿愤恨的目光看着司徒景明。   “宣,顾楼兰觐见——”   在众人的瞩目下,一身白衣的顾楼兰翩然地踏入殿中,虽是面是圣,那神情却丝毫不见慌乱,一步一履自成方圆,衣袂轻舞,飘然若仙。   好一个钟灵毓秀的美人!   众人心中同时发出赞叹,随即又暗自惋惜:多娇美的鲜花,怎么就让蜀王这坨烂屎给玷污了?   “民女顾楼兰,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顾楼兰在司徒景明身侧堪堪停下,盈盈下拜。   “顾小姐免礼,平身罢。”乍见顾楼兰,皇帝面上亦有片刻的惊艳。   “多谢陛下。”顾楼兰翩然起身,目不斜视,不去看自己已经快要急疯的兄长。   “顾小姐,咳,朕宣你来,是有一事相询。小姐若是觉得……嗯,觉得不方便,可以到偏殿去。”   “请陛下垂询,民女并无不便。”   皇帝有些尴尬地看了司徒景明一眼,这才道:“听闻在陵州时,小姐曾为朕这逆子所凌-辱,不知,咳,不知是否属实?”   顾楼兰微微垂下头,半晌,才轻声道:“回陛下,蜀王殿下并不曾凌-辱民女。”   “小兰,你心中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为兄拼却这条老命不要,也定当为你做主!”顾戎轩一见顾楼兰,眼眶立时便红了。   皇帝瞥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顾小姐尽管说出实情,朕,自会为你做主,绝不徇私。”   顾楼兰摇头道:“民女并未有所隐瞒,蜀王殿下,的确不曾凌-辱民女。”   皇帝皱眉道:“然则有人亲眼见到你衣冠不整地自这逆子房中走出来,莫非你要告诉朕,是这些人眼花看错了?”   “民女那日……确是从蜀王殿下房中走出来,但殿下也确实不曾凌-辱民女,”她抬起头,面上泛起红晕,一派娇羞:“民女……民女是心甘情愿的。”   此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但是太子脸上的神情僵住了,顾戎轩大吃一惊,便是司徒景明,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心甘情愿?”皇帝闻言,神情不免有些古怪:“朕这逆子有何能耐,竟能让顾小姐垂青于他?”   顾楼兰俏脸晕红,转头看着司徒景明,眼中满是温柔:“十年前,民女曾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殿下举止大方、谈吐优雅,让民女不知不觉便将他放在了心上。十年后再会,民女心中对殿下的情意早已不可自拔……”   司徒景明此刻才回过神来,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虽然不大情愿,却也别无选择。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顾楼兰的手,柔声唤道:“兰兰,这十年,又岂止是你一人相思入骨,我对你……我对你亦是……如此……”   “殿下……”素手掩住了他的唇,顾楼兰柔情无限地道:“不要说了,我都知道,那天晚上……我是心甘情愿的……”   “兰兰,你放心,我对你的心,一如十年前,永不改变……”   “殿下……”   “咳咳!”却是皇帝看不下去他们的浓情蜜意,忍不住出声打断。   “父皇!”司徒景明拉着顾楼兰的手双双跪下:“儿臣与兰兰两情相悦、情到深处、情难自已……这强迫一说,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啊!”   “如此说来,倒真是朕误会你二人了。”皇帝摸着胡须,神色间有些欣然:“既然你二人两情相悦,又已成就了好事,朕自然不会棒打鸳鸯,拆散你二人。唔,四郎,朕就成全了你,为你聘顾小姐为妃,择吉日在京完婚罢。”言罢笑呵呵地道:“顾爱卿,想不到你与朕,也要做亲家了。”   司徒景明顿时傻了眼,直到顾楼兰在他手心捏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倒头拜道:“儿臣叩谢父皇恩典!”抬头见到顾戎轩与司徒承基阴沉的脸,转头又见顾楼兰笑意盈盈的样子,他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他这可算是自掘坟墓了吧? 27 27、婚前忧郁 ...   皇帝似乎对蜀王的婚事极为看重,命钦天监定出吉日后,便下令礼部紧锣密鼓地准备操办婚事。   很快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当年在长安大街上横行霸道的小霸王蜀王景明就要成亲了,娶的还是当朝宰相、太傅顾戎轩的嫡亲妹妹。   不知情的臣子们都在心中琢磨这一联姻背后的目的,知道的不过是摇头感叹这蜀王走了桃花运。而关于顾楼兰绝美容貌的传闻仿佛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许多未成亲的世家公子都在捶胸顿足,悔恨当初没有让尊长上顾府提亲,这才便宜了那不成器的蜀王。   于是,比起汉王成亲之时,蜀王的亲事引起了全京城范围内的轰动。   作为当事人,顾大小姐的感受不得而知,司徒景明却是十分郁闷的。   首先,成亲之后,他再不能像往日那般无法无天,自由自在,总觉得自己被什么束缚住了,伸展不开手脚——那种感觉必定十分不美妙;   其次,他娶的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女儿,而是顾大小姐。没成亲前自己都被她玩得半死不活,这要是成了亲,她管教他岂非是名正而言顺?想他家五弟成亲前是如何的嚣张跋扈,结果成亲之后,就成了妻奴,结局何其惨也。若是他将来也变成这样……他蓦地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再次,他虽然不排斥顾大小姐,但绝对称不上亲近。特别是发现自己对她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后,他更加害怕与她相处。总觉得……与她相处久了,定会发生一些他不愿发生的事情——非常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最后一点嘛……   他叹了口气,解开中衣的衣带,赫然露出胸口层层包裹的缠胸布。   如果“他”其实是“她”,又如何能娶一个女子过门?尤其那个女子还是真心喜欢她的。她本性放荡不羁……至少看起来放荡不羁,若是寻常不认识的女人,这一生耽误了也就耽误了,她就算心有愧疚,也不会表示什么。毕竟她蜀王景明伤害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可……偏偏是这个女人,这个让她狠不下心去伤害的女人。耽误了顾楼兰的终生,连她也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现在好了,给不起幸福,却又骑虎难下……   她握紧了拳,用力砸在案旁。   这真是她做过的,最最混蛋的事情!   她这里还在自艾自怨,房门上已被人敲了几下。   “殿下,汉王殿下请您过府一聚。”   她与司徒文章在京城都有各自的府邸,那天之后,皇帝似乎也没有心情留他们在宫中,于是两人各自回府,闭门不出。她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绪,而司徒文章那小子,八成是在躲祸。   “本王知道了。”淡淡应了一声,她掩上中衣,又系好外袍的衣带。   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木已成舟,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了,还不如趁着成亲前这段日子,好好疯玩一番。   想到这里,她豪气顿生,抓起一旁的折扇,兴冲冲地便出了门。   汉王府离蜀王府很近,出了门,穿过两条街便是了。守府的侍卫知道她与汉王的关系,不待通报,就将她领了进去。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自家五弟居然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地练着刀,那股认真劲着实令人瞠目结舌。她还在左顾右盼地寻找苏毓时,司徒文章已收了刀,大汗淋漓地走了过来。   “四哥。”   “五弟。”   两人打过了招呼,司徒文章拉着她到一边坐下。   “弟妹呢?”   司徒文章拿起湿巾抹汗:“夫人出门会友去了。”   司徒景明抱臂胸前,啧啧称奇:“五弟,你何时变得如此勤奋了?弟妹不在,你没有溜出府,居然会留在这里练刀?”   司徒文章没好气地道:“还不是因为四哥你胡乱应下大舅子的比试,我要再不练练,等人家找上门来砍翻了我,我找谁去?”   “有志气!”司徒景明笑眯眯地点点头:“好好练,为兄支持你,争取将来一刀砍翻你大舅子。”   司徒文章忍不住翻起了眼:“我要是真砍翻了大舅子,夫人就要砍翻我了”   司徒景明哈哈大笑:“这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五弟你索性别练什么刀了。”   “去去去!别给本王泼冷水……有你这样的哥哥嘛?”司徒文章不满地推了推她。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找为兄过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大舅子那事儿,”司徒文章顺手丢下湿巾,苦恼地道:“夫人说过几日大舅子得了旬休,八成就要杀上门来了。我打又打不过他,更不想被修理,四哥你主意多,快帮我想想。”   “原来是这件事,”司徒景明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想避战还不容易?躲到宫里去不就成了,我就不信你大舅子敢追杀到宫里去。”   司徒文章摇头道:“要我入宫面对老大和老爷子,我宁可被大舅子多修理几回。”   “那你住到我府上来,你大舅子这点薄面还是会给我的。”   “唉,夫人说了,比武之事,可以避,却不可以逃。若我真敢搬出去,夫人会第一个将我揪回来的。”司徒文章唉声叹气。   司徒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傻五弟啊,你当年纵横长安的无赖霸道丢到哪里去了?我看你是妻奴做久了,连怎么应付老实人也忘了。”司徒景明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你四哥我不久就要大婚了,喜庆之时比武动粗是为不吉,你懂不懂?四哥大婚之后是父皇寿诞,寿诞之时更加不能见血,你明不明白?”   司徒文章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是傻瓜了:“父皇寿诞后便是秋猎大典,不宜私斗;秋猎之后就是新年……”司徒文章嘿嘿一笑:“四哥英明,小弟佩服。”   “那还用说,”司徒景明得意洋洋:“本王好歹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纨绔、第一恶少,若是连你大舅子那样的老实人都摆不平,我还有脸混么?”   司徒文章连连称是。   “好了,现在麻烦摆平了,趁着弟妹不在,你赶紧收拾收拾,跟为兄逍遥去。”   “逍遥?”司徒文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心中大为意动:“这样……不太好吧?”   司徒景明轻哼一声:“废话少说,晴翠楼还是烟雨阁,自己挑吧。”   司徒文章一脸正经:“这样不好啊,”下半句话却彻底现了原形:“还是拥楚馆吧。”   两兄弟对望一眼,均露出了猥琐之极的笑容。 28 28、纨绔之王 ...   “哟~这不是四公子和五公子吗?当真稀客稀客呀~”拥楚馆的老鸨容姨辨认了半天,终于将眼前两个锦衣少年认了出来,一时之间,自是大为惊喜。   “嗯?这位是?”司徒景明只觉得这花枝招展的妇人很是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哎哟,四公子,您不记得拥楚馆的容姨了吗?”容姨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容姨我可是天天念叨着两位公子呐。”   “咳咳,本……本少爷想起来了,这几年不见,容姨似乎更加年轻了。”司徒景明张口便是哄人的话。   容姨听了自是眉开眼笑:“四公子还是这么会说话!两位公子今日前来,是要点哪位姑娘?”   司徒景明想了想,道:“本少爷记得你这拥楚馆的头牌是叫……叫什么来着?”   “师师和楚楚!”司徒文章脱口而出,见司徒景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禁不住挠了挠头。   “不错,正是师师和楚楚,今日便让她们出来陪酒吧,赏银少不了你的。”   容姨却面露难色:“师师前年得了隐疾去了,楚楚去年则被一个贵人赎了身,如今已嫁作良家妇,跟我们断了来往……”   司徒文章不满地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点她们,她们就不见了?容姨,不会是你让她们去陪了别人吧?”   容姨一脸惶恐:“妾身哪里敢欺瞒两位公子,这师师与楚楚,确实已不在拥楚馆里了啊。”   司徒文章斜睨着她,只看得她额上冷汗直冒。   “好了好了,不就是两个姑娘么,五弟,收回你那凶狠的目光,改天上了战场留给你的敌人吧。”司徒景明打开折扇,潇洒地摇了摇:“既然那两位姑娘已经不在了,就有劳容姨再寻两位绝色美人来。”   “是是是,一定,一定!”容姨如释重负。   “四哥,咱们还要当年那个包厢罢,那里靠窗,风景好。”   容姨又是一阵冷汗:“好教两位公子知道……那个包厢今日被人预定了,所以……”   “什么?!”司徒文章瞪圆了眼:“什么人那么大狗胆,敢跟我们兄弟抢包厢?!”   容姨战战兢兢地道:“妾身……妾身也不知,不过来的人说了,订这包厢的人是一等一的贵人,能驾临此地,是……是我们几生都修不来的福分。”   司徒景明折扇一收,闷哼道:“是什么样的贵人?难道还能贵得过本少爷?”   司徒文章则尽量发挥纨绔子弟的本质:“除了皇帝老爷子和太子老大,这长安城就属我们兄弟最大,知道么?”   “是、是……两位公子才是一等一的贵人。”容姨赔着笑。   “知道就好,”司徒文章大咧咧地道:“今天本少爷不管订你包厢的是什么人,总之那个包厢,本少爷是要定了!”他威胁地露出小虎牙:“容姨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莫要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容姨面色急剧变幻,终是一咬牙道:“两位公子楼上请,那间包厢从此以后,专为两位公子留着。”   司徒景明哈哈一笑:“容姨果然知情识趣,好,好!”   容姨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既已做了选择,便不再考虑其他,笑吟吟地道:“两位公子请,妾身这就去为公子们找来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忽听得一个声音不阴不阳地笑道:“这京城最漂亮的姑娘可是顾太傅家的小姐,容姨可有本事将她找了来?”   此言一出,司徒文章顿时满面怒容,司徒景明的面色也阴沉下来。容姨看了这两位一眼,心中暗暗叫苦——她是知道两人身份的,自然也不会不知道顾大小姐和其中一位的关系——看来今天这拥楚馆是注定不得安宁了。   只听得司徒景明冷冷地道:“方才是何人在大放厥词,给本少爷滚出来!”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应声站了起来,看他身形削瘦、脸色惨白,一眼便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   “是你爷爷我!”   司徒景明冷眼打量着他,还未说话,司徒文章已冷笑道:“敢冒充我四哥的爷爷,你不要命了?”   那年轻人怪笑一声,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本公子就冒充了,怎么着?告诉你,有本公子做你们的爷爷,是你们两只小雏儿的荣幸!”此言一出,身后立时响起一片附和的怪笑。   司徒文章一提拳头,就要向这年轻人脸上砸过去。司徒景明一挥扇子,将他拦住了:“这位公子可知道顾太傅的妹妹不久之后便要嫁作蜀王妃,你言语中如此无礼,就不怕这话传入她耳中,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么?”   “蜀王妃又如何?”年轻人狂笑起来:“便是那蜀王景明,本公子亦不怕他!一个无权无势不得圣眷的亲王,跟我叔叔比起来,算个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司徒文章怒吼道。   司徒景明摆了摆手,缓缓地道:“这倒要请教了,令叔是何人,竟有如此权势?”   年轻人得意洋洋地道:“我叔叔是当朝太子太保薛仪,本公子薛权,长安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原来是薛大人的侄儿,”司徒景明点了点头:“失敬,失敬。”   “好说。”年轻人鼻孔朝天,神情倨傲。   “却不知薛大人比起顾太傅来,却又如何?”   年轻人神情一僵,在司徒景明炯炯的目光下,态度不由得收敛许多:“顾太傅是当朝第一宠臣,家叔自是不及。”   “既是如此,薛公子还敢公然侮辱顾太傅的亲妹子,当真是好胆色,在下佩服之极。”司徒景明打开折扇,轻摇几下,神态悠然:“谁都知道太傅大人最是护短,若是此言传入太傅耳中,不知道他会不会到府上找薛大人喝茶呢?”   薛权额上冷汗淋漓而下,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更加不知道,相比之下,是顾太傅更护短,还是令叔更护短。”   几句话下来,薛权已是呆住了——顾太傅可以为了妹子上门找同僚理论,他叔叔可不会!看来这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   “还有一点,薛公子,”司徒景明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嚣张,就要有嚣张的本钱,没有权势滔天的老子罩着,走路就给我小心一点!”开玩笑,要比老子,谁能比得过他这根正苗红的皇子?   司徒景明直起身子,在薛权反应过来前,重重一脚,踹到了他的小腹上,接着漂亮的一个回旋踢,将他掀翻在地。   司徒景明冷冷地看了一眼在地上翻滚的薛权,抖了抖下摆上的灰尘,转身上楼。   “这两脚,是为蜀王踢的!”   司徒文章露出一个狞笑,上前又重重加了一脚:“这是为我未来嫂子踢的,以后别让本少爷在长安城里看到你!”   作为天下第一纨绔,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比他更纨绔。   到楼上包厢坐定,司徒景明喝着闷酒,一言不发。   “四哥,咱们才多久没回来,这长安城里的人可都不认识咱们了。”司徒文章嘿嘿笑道:“今日四哥大展威,打得那薛权满地找牙。很快咱们小霸王的名声又会响彻京城的。”   “然后你就等着弟妹耳提面命地教训你吧。”司徒景明没好气地道。   司徒文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四哥的神色:“四哥,你生气了?”   “哼。”   “你是在气他们不敬你这蜀王呢?还是气薛权那小子对未来的嫂子无礼?”司徒文章凑过身来,暧昧地笑道。   司徒景明冷冷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司徒文章耸了耸肩,坐回了原位。两人喝了一会儿闷酒,就听到房门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今天来得倒快。”司徒文章有些惊讶,要知道美女出场时,总要很多很多时间来梳妆打扮的,越美的女人越是如此。   “公子、两位公子请留步,这间包厢里已经有人了。”这是容姨的声音。   只听一人沉声道:“容姨,做生意是要讲信用的,这包厢分明是我们先包下的,你如何可以另与他人?”   一听这声音,司徒文章脸上立刻风起云涌,手中酒杯失手掉在了桌上,整个人似乎都要软倒在地上了。   司徒景明挑了挑眉,轻声道:“想不到弟妹如此好兴致,居然也来逛青楼。”   “容姨你可知道眼前这位是何人?只要她一句话,你的拥楚阁立刻就得关门大吉。”这个声音纵使蓄意压低,却仍能听出一丝少女的青涩。   此人话一出口,司徒景明脸色立即白了,纵然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她知道,自己比起司徒文章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苍天啊大地啊,这门外来的,居然就是苏毓和顾楼兰!   “五、五弟啊,咱们……咱们跳窗吧……”   “四、四哥,这里是三楼,跳下去……会、会死的……”   “那……那该如何是好?”   “小弟……小弟六神无主……还请四哥示下……”   “没办法了……咱们……咱们躲床底吧!”   “好主意,事不宜迟!”司徒文章端得是身手敏捷,一矮身便钻进了床底。   司徒景明犹豫片刻,外边容姨已拦不住两人,眼见两人便要推门闯了进来,他不敢再犹豫,俯身也滚进了床底。   几乎在同时,房门被推开,苏毓与顾楼兰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29 29、隔床有耳 ...   “咦,苏姐姐,里边没有人啊?”这是顾楼兰惊疑不定的声音。   “方才楼下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许是两位公子心中不快,便提前走了。”司徒景明仿佛能看到容姨脸上的谄笑。   “容姨,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先下去吧。”这个声音一响,司徒景明便能感到身旁的司徒文章微微抖了一下。   “两位公子是否需要姑娘陪酒?”   司徒景明暗笑了一下,心道这年头的女人莫非都爱逛青楼?上回顾大小姐上青楼撞见了鞑剌美人,这次居然还不知道吸取教训。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顾大小姐过几天就要嫁人了,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出门乱晃?   只听得苏毓道:“不必了,拿些好酒好菜上来便是。”   容姨应了声是,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苏姐姐,你说那两个混蛋总爱出来逛青楼,这青楼究竟有什么好的?”   苏毓发出一下轻笑:“你说好奇,咱们不就来这青楼逛一逛了?”   “哼,我看也稀疏平常,不过是好酒好菜、美景美人。”顾楼兰有些闷闷地道:“上一回跟着那家伙去青楼,结果却遇上了什么鞑剌美人,可把我吓得不轻。”   好哇,原来上次你顾大小姐是跟踪本王而来的,活该你遇上鞑剌美人!   苏毓莞尔道:“父亲早年曾出使过鞑剌,那里的风土人情和中原大不相同,这审美更是截然相反的。”   “不说鞑剌了……苏姐姐,你说那两个混蛋现在在做什么?”   苏毓笑道:“我又没有千里眼,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总不至于也在逛青楼罢。”   此话说得床底两人心头一跳,同时向里头挤了挤。   “那家伙今后要是逛青楼被我抓到,我定饶不了他。唔,苏姐姐,刚到汉中那天,我见你对付汉王那几手帅得紧,不如传给小妹吧?”   司徒景明蓦地打了个寒战,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苏毓驯夫的场景,很快,苏毓的角色为顾楼兰所取代,而他则变做了司徒文章。   外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倒觉得兰儿你管教蜀王殿下的方法更是彻底有效,从身到心,伤人于无形,如果可以,姐姐倒是想学一学。”   这回轮到司徒文章浑身发抖了——敢情这两位根本就是到青楼来交流驯夫经验的!   “说起来,兰儿你就快要嫁人了,姐姐却不知该送什么贺礼好。”   却听顾楼兰盈盈一笑:“姐姐有心就好,不需要什么贺礼的。”   “以你我的情分,你成亲之日,姐姐自然要送分大礼才是。”   “嘻嘻~那就有劳姐姐费心了。”   “说起来,令兄最近似乎情绪不太稳定?”苏毓道:“家父罢朝归来,总是说起顾太傅形容憔悴,又时常咬牙切齿,面露狰狞之色,莫不是身体有恙?”   “哥哥哪里是身体不适,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个家伙。”顾楼兰话里带了些羞恼:“若不是他任性妄为,做事不顾后果,我又怎需要走到这最后一步?”   顾大小姐,这么不情不愿的话,请不要用含羞带喜的口气说出来好么?很没有说服力啊……   却听苏毓扑哧一笑:“可我看兰儿心中却是很高兴的。如今你们的关系进了这一大步,日后以你的本事,定能将蜀王殿下收拾得服服帖帖。”   人生,就像一张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人生,就像一张饭桌,上面摆满了餐具;   人生……   喂,旁边那个,难得本王诗兴大发,不要妨碍本王作诗好不好?笑,你再笑?再笑本王掐死你!   顾楼兰娇嗔道:“苏姐姐~你就会笑话我!”   两人说笑了一阵,苏毓道:“兰儿,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立场问题。”   “立场?苏姐姐指的是我的兄长?”   “不错,令兄身为太子太傅,虽说效忠的是皇帝陛下,但无疑已打上了太子殿下的烙印。将来……若是太子要下手对付蜀王,令兄难免要出谋划策,到那时,兰儿你夹在中间,岂非难做。”   顾楼兰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太子迟早要对那家伙下手,我会尽我所能,力保他不失。”   “可是令兄呢?”苏毓问道:“你若帮着蜀王,以太子的多疑,令兄的日子多半便不好过了。”   顾楼兰轻叹一声:“嫁鸡随鸡……我只知道我定要尽全力保住他,其他的……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司徒景明身子一颤,心中涌上一阵酸酸涩涩、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既有感动,又有喜悦……这陌生的情感令她不知所措,更加难以承受。   苏毓也叹道:“看到你,便想起了当年的我。苏家世代中立,从不掺和到皇权斗争之中,因而才能屹立百年而不倒。可当我成为汉王妃,这种不偏不倚的立场便荡然无存了。”   “那么,苏姐姐又是如何选择的呢?”   “如你所言,我亦要倾尽全力保住他。必要的时候,我会放弃和苏家的关系,拼尽己力,为他一搏。”   司徒景明感到自家弟弟的身躯也是一震,似乎激动得就想要直起身来,她忙伸手死死按住了他,不让他有任何异动。   开什么玩笑,就是要诉衷肠也别挑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啊!   过了一会儿,只听顾楼兰道:“苏姐姐,这喝花酒好没意思,我们回去吧。”   “好。”苏毓应了一声,两人起身向外走去。   房门开了又关,听脚步声似乎是下楼去了。司徒景明这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揉了揉压麻的手脚,再顺便把还沉浸在无限激动中的司徒文章给拽出来。   “好了五弟,要感动回府感动去,趁着人走了,咱们也赶紧溜吧。”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直叹自己和青楼的床底缘定三生。   司徒文章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好。”   一拉开门,两人顿时呆住了,片刻之后,一阵寒气从脚底直蹿上脊梁。   这门外似笑非笑,并排而立的两个女子,不是顾楼兰与苏毓还有谁! 30